作者Ⅱ李倩
几年前暑假期间,携幼女回了一趟西北老家。闲暇之余,便带着她在村巷中东游西逛。
现在的村落已与三十几年前大不相同,真是既熟悉又陌生。记忆中儿时的老房子几乎被拆光了,每家都住上明亮宽敞的新式民居。原来坑坑洼洼的泥土巷道也铺上了平整光滑的水泥路面。
透过富有关中乡村特色的红漆大门望去,各家院子里皆修了大花坛,各种花卉开得姹紫嫣红,煞是好看!这些钢筋混凝土承重结构的现代建筑,已完全取代了古朴的老式宅院。要想找到儿时古旧的生活印迹已是很难了。
值得庆幸的是,巷中还存有一座百年历史的老房子,算是保存的较为完好,这就是同族德胜哥家的上房。
解放前,德胜哥家可算得上村里大户人家。父辈两兄弟各自拥有一座独门两进院。前院是标准的四合院,建有上房、门房与东西十间厦房,住着一家祖孙四代十余口人。后院主要是饲养猪马牛羊,几间门房放置农具及杂物,我小时候与伙伴们常常在此捉迷藏。
这两座老宅子最终还是被后人陆续拆掉重建了,只保留了这座上房。在村院中清一色的现代民居白色瓷砖外墙映衬下,古老的上房显的特别的突兀与苍老。
我们跨入近尺高的厚实门槛,看到房中四个粗壮笔直的松木柱子,依然顽强地支撑着这百年的建筑。地面上的大方砖留下了太多岁月磨擦的痕迹,风朽的雕花门窗仍残存着依稀可见的星点红漆。不由人联想到当年的富丽堂皇,也是祖上富足荣耀的象征。
穿过上房边的黑暗的过道,我们走进后院德胜哥独居的门房。他虽与我同辈,但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他的女儿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儿时的玩伴,早年已嫁到十里开外的村庄,已有好多年不曾见面了。
大哥的房间,仍然摆放着几十年前的老式家具。桌柜的插屏镜上凤戏牡丹描金图案,依然清晰可见,只是照出的影像已是模乎不清了!
这样的镜子我家里也有两个,那可是奶奶与妈妈的陪嫁之物!在那个年代,几乎每家桌子上都会摆上类似这样的插屏镜,只是我家的已不知去向。
出了房门,我意外地在窗台上发现了一把黄铜水烟锅,透过锈迹斑斑的锅体,依稀可见松鹤延年图案。烟箱已没有了盖子,烟弯管杆破损处被缠上了布条,一副老弱病残的破败光景,苟延残喘地缩在角落,任凭风吹日晒,许是好久无人问津了!
这样的水烟锅,对于我来说太熟悉不过了!因为它曾经伴着我成长。在我的记忆中,村子里很多人家都有这样祖传的水烟锅。
我见过好多把水烟锅,多数制作工艺考究。水烟锅不只是抽烟的工具,而是承载了劳动工匠们对造型艺朮与传统文化的追求。烟锅的材质多釆用古朴而厚重的黄铜与乌银,构造更是精巧实用。锅体由水箱、烟丝箱、弯管杆、注水口、锅体插管、插筒组成。另外还配有镊子与挑针;烟丝箱的两面与盖子均刻有福禄寿禧或者人物花鸟等寓意吉祥喜庆的精美图案,真是美轮美奂,巧夺天工呀!
记得有一次,我在一个亲戚家看到一个乌银的水烟锅,锅体座两边釆用万字纹镂空透雕,四个角刻着寓意幸福的蝙蝠图案,真是精巧无比,让人爱不释手!尤其在烟锅的弯管杆顶端与烟箱的连接处,匠人别出心裁用两条精致的细链子连起来,并且在链子中间穿上晶莹剔透的玛瑙珠,真是雅致高贵,风采照人呀!
吸食水烟在我们国家已有几百年历史。民间曾有诗云:"黄铜船儿弯管杆,水藏肚里锅有眼。点火一吸咕噜响,韭叶芸香孔儿传″。形象生动地描写了水烟的吸食过程。
在吸水烟时,烟锅加上半箱水,用媒纸边点边吸,水箱上部空间形成负压,致使烟丝在燃烧时,烟气从烟锅细孔下行,穿水而过,再经烟咀管吸入口中,这样可使烟气中的尼古丁得到水的充分过滤与净化,有效地防止了吸烟对人体的损害,也使吸食者得到了放松与快慰!
水烟叶盛产于兰州,于明、清、民国至解放后,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兰州所生产的水烟色泽明亮,丝细条显,气味芳香,是水烟中的佳品。吸食水烟有耐寒、提气、顺气、防蚊等功效。由于兰州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造就了上乘的烟叶品质。
在我很小的时候,常常依偎在坐在炕头的奶奶温暖而柔软的怀里,尽情地享受着奶奶的轻抚。坐在那把楠木黑漆的官帽椅上的爷爷在吸食着水烟,并发岀"咕噜″"咕噜″的声音。老两口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曾祖父祖母从前的那些事,我似懂非懂地听着,觉得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过去。
有一次,爷爷讲起了关于曾祖父与水烟的故事。那时清末民初,盛产上等烟叶的兰州城,可谓商贾云集,很早就形成了一条由西向北的商贸通道。商队在古丝绸之路重要的商贸集镇陕西泾阳县,对烟叶做深度加工再运往北方。
那时,曾祖父在离家几百里外的泾阳县做水烟行大掌柜,他主管经营木器行,主要制作装运水烟丝的木箱。经营多年后,由运输方式落后,运输路线长,途中遭受雨淋水冲霉变,贼偷盗劫受损,是常有之事。连年的战火更严重阻滞运输,水烟行由兴盛也渐渐转向败落。
俗语道:叶落归根!思念故土的曾祖父,在不到六十岁的年纪,便携一家老小回故乡置地,翻新祖屋。
现在家中还在使用曾祖父当年运回的大大小小的红漆木箱!箱子的周边均包上了造型精美的镂空铜片。这几只做工考究结实厚重的箱子,已传了五代人。
爷爷的水烟锅也是曾祖父传下来的,经常放置在奶奶房间的黑漆柜桌左侧,桌子中间摆放着一座很大的棕红色插屏镜,插屏镜一面是寓意富贵的牡丹描金图案,另一面嵌着曾祖父的黑白画像。留着一撮山羊胡子的曾祖父,眉毛呈八字型,表情十分威严。他总是肃然无声地盯着我看,我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却总也躲不开那双眼睑下垂的三角眼!
每逢曾祖父忌日,爷爷总会把画像反转过来,这令我十分惧怕!于是,趁奶奶低头做针线活计,便偷偷地把插屏镜子再转过来,看到美好祥瑞的牡丹心中方觉安宁。
插屏镜右侧放着的黑漆的媒纸筒与左侧的黄铜水烟锅,像两名忠于职守的门将,永远不变地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
记得有一年刚入夏,爷爷在集市上买了好多把竹扇,奶奶把裁剪好的布条用浆子镶了边,再用针线缝结实,这样加固后的扇子变得既美观又耐用!
一天,凡德叔叔来串门,看到这些新买的竹扇,便用在扇面上写上这样的诗句:"有风不动无风动,不动无风动有风″;"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等等。叔叔用毛笔写的是草书,那时很多字我还认不全呢!但一个夏天过去了,这些诗句渐渐地被我背得滚瓜烂熟!
我的这位叔叔可是村里的秀才,常常出口成章,据说能背诵唐诗三百首呢!他是爸爸的好友,也是家里的常客!
叔叔每次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捧起那把黄铜的水烟锅,"咕噜""咕噜″吸食几锅!过足烟瘾的叔叔神情松泛惬意,便给我讲伦文叙、纪晓岚、李清照等许多古代才子对对联的故事!
渭北高原的三伏天,是一年中既潮湿又闷热的日子。到了黄昏时分,聒噪一天的蝉鸣早已寂静无声。随着夜幕降临,不甘寂寞的青蛙与蛐蛐便开始准备音乐会!先是寥寥几只,似近似远、似高似低地练嗓子,渐渐地演奏队伍变得庞大起来,犹如一个合唱团,歌声此起彼浮,不绝于耳!
这个时候,白天滚滚热浪已渐渐退去。劳作一天的人们纷纷来到巷道中,一手摇着竹扇一手捧着水烟锅,三五成群地坐在一起,聊起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上灯时分,奶奶在院子砖台铺上竹凉席,盘腿坐定悠然地摇着竹扇。不一会儿,妈妈用盘子端上了馒头与凉拌菜,全家人便坐在红漆矮脚方桌周围,享用起简单的晚餐。
渭北关中平原的人们,一般过午不食,仅用早上与响午两次正餐,晚饭叫喝汤,谁饿了就吃一点,不饿就省了。
我对喝汤没有太大兴趣,而是坐立不安地在院中瞎转悠,因为那个大西瓜已惦记了大半日,妈妈说喝完汤才可切瓜!可是,喝完汤的家人又与串门的叔伯婶婶们开始聊天喝茶,那把黄铜水烟锅发岀的"咕噜″声,好像没断过!
我无聊地将头枕在奶奶的腿上,呆呆地仰望静谧的夜空,星星也渐渐由稀疏而变得繁密了,当有流星划过时,我赶紧指着空中大喊:"快看,有流星″!大人们若无其事地抬抬眼皮,继续他们的聊天与喝茶。
正当我眼皮打架的时候,妈妈手拿着那把专用切瓜的弯刀,把西瓜也从储物间搬了出来,放在暗红的枣木案桌上。
当听到"咔嚓"一声翠响,我立刻从迷糊中蹦了起来,还未等爸爸把整个瓜切好,就上前抓起一块递给奶奶,一块自已捧着大吃大嚼起来。渭北旱源的薄皮红瓤压砂瓜翠甜翠甜的!吃到我的肚皮如小西瓜般大才肯罢手!
第二天早晨,我从爷爷“咕噜咕噜”吸食水烟的响声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问奶奶:"我们昨天晚上不是睡在院台的凉席上吗?怎么又跑回炕上?″奶奶笑道:"昨晚半夜起风了,还下了小雨呢!你睡得太实了,是爷爷把你抱回炕上的!″我赶紧穿好衣服跑了岀去,只见太阳已上三竿,地面的湿气早已散去。
曾经在我十岁多的时候,正是处于叛逆期的年龄,觉得自己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不愿意再接受长辈的管教与束缚。爷爷奶奶眼中一向乖巧体贴的大孙女,陡然间变成了喜欢顶撞长辈没了规矩的"野丫头”!
我的行为在父母亲面前还是有所收敛,但在年迈的爷爷奶奶面前就有恃无恐、为所欲为了!因为我心里明白,爷爷奶奶对我从小似心肝宝贝百般宠溺,我再怎么蛮横骄纵,也从未打骂过!看着老两口对我无可奈何的样子,常常表现岀一脸胜利者的得意之色!
记得有一次,我正在爷爷奶奶面前张狂,却被父亲撞个正着,神色立即像老鼠见猫般低垂着脑袋躲起来!但还是被盛怒的父亲拽了岀来,还未等斥责,我的双眸早已抛珠滚玉了!
慈祥奶奶立刻把我揽了过来喊道:"俺娃还小呢!大了就自然懂事了,你赶快走!″父亲无奈地摇摇头,嘴里嘟囔道:"惯吧!惯吧!再护着就惯成精了!″便悻悻地离开了。
我终于安静了下来,仍就依偎在奶奶身边。爷爷坐在那把永远属于他的官帽椅上捻着媒纸 ,他淡淡说道:"哎!现在的娃可比不上我们那个时候了,社会瞎了,啥都不讲规矩了……″我听后,有些不服气地说:"你们那是封建的旧社会,有啥好规矩?!″
原来在爷爷十三四岁的时候,曾祖父便送他去中药行熬相公(做学徒)。最初的两年是从侍候人开始学起,毎天必须按时早起,给东家掌柜倒马桶,准备洗脸水等侍候人的诸多杂事。
尤其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在东家起床前,必须准备好烟具与烟丝。爷爷从厅堂那张黄花梨雕花方桌的抽屉中,取岀一块硬邦邦的水烟块,嘴里含上一口水,第一口试着在空中喷成雾状的水,第二口再将水烟块喷潮湿,用媒纸将烟砖包好放置片刻,等待烟丝受潮均匀后,再抓成松散状放入水烟箱。第二步将大张的媒纸,裁成等份的细条,再捻成巴掌长的一根根媒纸杆,整整齐齐插进那只红漆透雕方筒中。最后把烟锅水箱的陈水倒掉,涮干净再换上新水。
东家掌柜这把乌银水烟锅,工艺造型可谓是上乘之作,烟箱上的财源滚滚与一帆风顺八个篆字体的雕工非常精细!爷爷用细布把锅体擦拭得铮亮,末了,放回到花梨雕花的方形香几上。
完成一切程序后,爷爷便与众伙计们垂立在厅门口,等待着东家起床。
不一会儿,卧房传岀了几声轻咳,随即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伙计明白东家已穿好衣服。爷爷端起黄铜宽沿洗脸盆等侯在卧房门口,只听"吱"的一声,门关子被抽开。那扇红漆雕花木门便开了一条缝隙。爷爷轻声对屋内喊到:"掌柜的,我把洗脸水端进来了。″
爷爷轻手轻脚地进了卧室,将铜盆放在盆架上,然后掀开黄花梨攒围架子床的黄色提花缎面帐子,将床上苏州錦缎提花被子叠好,并摆放整齐。
这时,东字已洗漱完毕,慢悠悠地走到厅堂,面无表情地坐在了那把黄花梨透雕双龙捧寿的玫瑰椅上。爷爷赶紧毕恭毕敬地递上那把得光鲜铮亮的乌银水烟锅。东家掌柜悠然地打开烟箱,用食指与拇指轻轻捏上一小撮烟丝,放在锅口上摁好,用嘴徐徐吹燃媒纸,慢慢地点火吸食,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咕噜″闷闷的声响!
几锅烟下肚后,过足了瘾的大掌柜,神情也渐渐露出些许温润。早已到齐的相公们静静地等待大掌柜安排一天的活计……
听了爷爷的讲述,我好像明白了许多做人的道理!下决心做个懂规矩的乖孩子!思忖半天,决定给爷爷奶奶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二天一早,我便开始忙活起来,从楠木黑漆五斗褡裢桌抽屉中取出一叠媒纸,捻岀一堆长短不一、粗细不等的媒纸杆,一股脑塞进了那个掉漆的专用媒子筒。水烟块不知道爷爷放在哪里了?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屉,包括柜子里的暗屉,也未看到水烟块的踪影!
泄气的我坐在桌前的马扎上发呆,当看到炕头椅墙上灯窑,赶紧起身掀开窑门帘子,只见玻璃油灯后面整整齐齐摞了二十几块水烟!我高兴坏了,拿了一块准备用水喷潮,但每从嘴里喷岀的水都无法形成雾状,倒是把衣服弄湿了一大片!只好用手往烟块上撒,最终将湿成一团的烟丝塞满了烟箱,水箱也注满了水。
眼看大功告成,却见桌上地下一片狼迹!这可不行,爷爷奶奶一向很爱干净,敢忙用粗抹布一擦,什么痕迹也看不到了……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爷爷回家了。经过十几次家门口的打探张望,爷爷终于出现在百米开外的巷子口。我立即迎了上去,拉着爷爷那只粗糙而温暖的手回到家中。
爷爷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摔尘土。这把摔子是奶奶刚用五颜六色的布条缝在一起的,爷爷握着摔子的木把,将身体的上下前后左右摔了一遍,动作十分滑稽,像舞剑一样动态十足!末了,也在我的屁股上摔了摔问道:"在哪里弄的一身土?″我说:我也不知在哪里弄的?!
爷爷终于那把官帽椅上坐定,我急不可待将烟锅递到爷爷手中,口中念道:"这是我帮您潮的水烟丝,您抽,您抽吧!″爷爷瞪大了那双被上眼睑盖了一半的三角眼,愣了愣神笑开了花!
"哦!我娃学会侍候爷爷了!″爷爷接过水烟锅,打开烟箱捏了一撮湿漉漉的烟丝,那双白比黑多的八字眉皱了一下,随即又展开了!我用火柴点燃了捻得又粗又实的媒纸杆,爷爷嘘了好几次才燃了起来!
我终于长吁一口气,心里美滋滋的,这下爷爷该夸我能干吧!爷爷吸了一口,却没有发出连续的"咕噜"声,只见鼓起腮帮子的爷爷一副奇怪的表情,定了二秒钟随即发出一声"咕嘟″的咽水声……
我感觉不妙,似乎闯祸了,紧张地去厨房找奶奶!
随奶奶回到房间。只见嗽完口的爷爷若无其事地清理烟锅,从烟箱掏出了那团湿漉漉的烟丝。奶奶一脸疑惑地看看爷爷,我赶忙撒开奶奶的手跑了出去。
到了晚上,奶奶点燃了罩子灯,爷爷把玻璃灯罩拿下来,往里哈了哈气,用镊子夹住抹布,狠狠转着圈的擦了又擦,安上透明无暇的罩子,房间立即明亮了许多……
爷爷拿来了一叠媒纸与一块水烟,给我示范捻媒纸潮水烟,他告诉,水箱里注水要适量,加得太满会吸入口中,一不小心会咽到肚子里!加的太少又起不到过滤有害物质的作用,嗓子也会发干!我想起早上爷爷咽了那一口脏水,忍不住掩嘴偷笑!原来这些都是耐心活儿,心浮急躁的小儿哪能一时领会到呢?
奶奶盘腿坐在炕头,解掉头上顶了一天的白色帕子。笑呵呵地看着爷孙俩人一阵儿摆弄!爷爷缓缓地将水烟锅递给奶奶道:"掌柜的,累了一天了,吃两锅解解乏吧!″我赶忙木筒中抽出一根媒纸,用火柴点燃送到奶奶的手上,奶奶更是笑的合不拢嘴了!嘴里直念:"我娃最孝顺了!″
记得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我在烧的热热的炕上玩火柴棒儿,奶奶用一条褪了色的西瓜红棉被盖严实盘着的腿脚,仅露黑色中式棉衣的上半身,棉衣䄂加了窄窄的套袖,仅露岀大半只松了皮的手。头上的帕子也换成了厚实的羊毛围巾。怕冷的奶奶,一到冬天就这样全副武装起来!
奶奶戴着那条断了腿的老花镜做活计,一旁的我玩累了,就抢下奶奶手中的针线,在她的怀里乱拱一通,奶奶把我裹进被子紧拥着轻声道:"娃儿,你长大了做孝子还是做忤逆?″我不加思索地答道:"做五衣,我要做五件新衣服!″奶奶一时哭笑不得,转而又问:"那你最爱的人是奶奶,还是外婆呢?″我立即梗着脖子宣誓道:"我当然最爱奶奶了,才不爱外婆呢!″
话音刚落,就听"吱″的一声,大门被推开了,我赶忙挣脱开奶奶的怀抱,爬到窗台透过玻璃向外望去,只见笑盈盈的外婆,穿着宽大的黑色棉衣裤,裹腿下的那双三寸金莲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外婆提着的布包鼓鼓囊囊的,我的眼睛立马放亮了,不由自主地大声喊到:"我最爱外婆了!″
外婆掀开厚重的夹板门帘进了房间叫了声"亲家母",耳背的奶奶这才明白了我瞬间反水的原因!
奶奶笑着请外婆快上热炕,还未盘腿坐定,我早已解开手帕包里的吃食,有滋有味地享用起来了。奶奶将炕桌上水烟锅递给外婆道:"亲家母,外边冷,先抽上几锅烟暖暖吧!″于是,两个亲家母便在热炕上拉起了家常……
这样的情景一晃已有四十余年了,却犹如昨天一样历历在目,让人留恋!不知在那边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好吗?还会在一起拉家常抽水烟吗?多想看看你们,再一次听一听抽水烟"咕噜″"咕噜″悦耳的声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