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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红楼梦》解读: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2024-08-04 13:13  浏览:490  搜索引擎搜索“广企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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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第十五回,《红楼梦》的编排与结构渐入佳境,是时候摒弃一个浅显的认知了——《红楼梦》绝非仅是宝玉、黛玉与宝钗间的三角恋情。细读至此,你是否察觉?宝钗与黛玉已多时未现,真正铺展的是贾府的盛景繁华。

更深一层,回溯第一、二回,有块曾在灵河岸边修炼的石头,欲赴人间历劫繁华。临行前,与它渊源深厚的绛珠草誓愿相随,誓要以泪水偿还昔日灌溉之恩。此番下凡,不单是宝玉与黛玉,贾府中众人亦皆同往,共赴人间,了结前世纠葛。

于是,太虚幻境中宣告:一众前缘未了的冤孽,齐赴尘世,誓要在此生中,一一偿清过往的情缘债。

在《红楼梦》的哲学视角下,人生所遇,皆为有缘之人,其中缘分最深者,莫过于夫妻、父子、母女。第十四回末,北静王的登场,与宝玉结下了一段奇特的缘分。北静王久闻宝玉衔玉而生,心生好奇;宝玉亦常闻北静王之谦和,欲图一见。秦可卿丧礼之上,二人终得相见。北静王问及宝玉口中含玉,宝玉便解玉以示。虽交谈不过数语,却让人感受到二人间那份难以言喻的缘分,恰似书中开篇神话世界里所提及的玄妙之缘。

我们常常关注缘的深浅与长短,却忽略了缘有时也是一种难解的纠缠。亲子之间,虽有深缘,却也可能相处不和,成为冤家。夫妻亦然,爱恨交织,难以割舍。《红楼梦》中的缘,往往超越世俗逻辑,令人费解又着迷。

而最易被忽视的,莫过于北静王与宝玉之间那淡淡的缘分。或许只是生命中的一次擦肩,旅途中的偶然相遇,交谈几句后便各自离散,甚至未知姓名。然而奇妙的是,这样的画面却常在心头浮现,成为生命中难以忘怀的一幕。

曾记得在泰国芭堤雅一个小岛上,偶遇一位中年妇人,她失声痛哭,周围人群静坐旁观。虽不懂泰文,我仍上前安慰。这一幕,至今铭记,或许只是因缘际会,让我在那个瞬间出现,给予她一丝慰藉。她或许也觉诧异,这位突如其来的傻大个,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有时,缘分就像一种微妙的心事,让你感觉某地似曾相识,某人仿佛旧友重逢。正如佛经所言,“不受后有”,有些缘分或许仅是一面之缘,了无后续。宝玉与北静王的相遇便是如此,相见之后,再无交集。但他们见面的那一刻,却仿佛有着前世未了的纠葛。北静王欲观宝玉之玉,举止间透露出一种莫名的前世关联。观后,他亲自为宝玉戴好,并转身对贾政言及富贵之家的教育之道,虽为客套,却难掩其对宝玉的好奇。宝玉亦觉北静王相貌非凡,此等缘分,瞬息即逝,难以言喻。

《红楼梦》的魅力,不仅限于宝钗、黛玉与宝玉之间深厚的缘分。第十五回尤为有趣,宝玉与两位人物的短暂交集,令人玩味。一位是尊贵无比的北静王,另一位则是乡间少女二丫头。这些生命中的刹那缘分,虽短暂却多姿多彩,令人回味无穷。






前世缘分的深情体悟

北静王访见宝玉后欲辞行,贾赦、贾政、贾珍恭敬旁立,目送其离去。北静王谦逊有加,言及秦可卿已登仙界,人间辈分自当不论。虽贵为王爷,亦不愿先于灵车而行,待灵车启动后,方缓缓离去。

然而,这场丧事却似郊游一般,宝玉与秦钟之行径尤为突兀。秦钟在其姐丧礼上,非但未显悲痛,反而跑到庙宇中调戏尼姑智能儿,全然不顾场合。孩童们对丧事无甚感触,即便逝去的是至亲。富贵之家鲜少涉足乡间,对农具如犁等陌生不已,竟将其作为玩物摆弄。此情此景,不禁令人忆起刘姥姥初入贾府之时的懵懂,面对钟表这一未知之物,惊惧万分。

作者以平等之笔触,描绘人世百态,无论贫富贵贱,皆有其“不知”之处。宝玉下乡,与刘姥姥入府无异,皆因环境陌生而显得无知。宝玉偶遇手摇纺纱车,心生好奇,上前尝试,却不慎招致一旁女子责备。随从见状,怒斥女子放肆,竟敢对宝玉无礼。屋内人闻声,急唤二丫头前来,女子遂离去。二丫头或为农家之女,纺纱车乃其日常所用。宝玉无心之举,或已扰乱她一日辛劳成果,故而发怒。

《红楼梦》深探人世间生命的因果与缘分,尤其是那可知与不可知的微妙联系。宝玉对此深有体悟,他珍视生命中每一份深浅不一的缘分。当二丫头摇纺车时,秦钟称其“大有意趣”,尽显其内心蓬勃的欲望与轻浮。相比之下,宝玉则显得更为教养有分寸,他明白此时不应调戏这位乡间少女。此情节巧妙对比了宝玉与秦钟的情感态度,秦钟之言行易流于低俗调戏,而宝玉则在未见二丫头时感到一丝惆怅,此情非占有,仅为似曾相识之感,缘浅而令他哀伤。

宝玉之“情”复杂而深刻,他深情而不滥情,若无秦钟之对比,或许难以察觉。当夜,秦钟沉溺于与尼姑智能儿的欲望之中,宝玉却前来阻止。此情此景,更显秦钟之放纵与宝玉之洒脱。宝玉与北静王、二丫头的交谈,皆流露出对前世缘分的深情体悟。他之情,非简单欲望所能概括,而是对人与人之间微妙联系的深刻体悟与重视。

细读《红楼梦》,北静王与宝玉的相会虽淡,却余韵悠长。初读时或许易忽略,但近年来,我愈发感到这一人物的独特魅力。他与宝玉之间,似有一种超脱尘世的纯净之缘,清淡如水,无牵无挂,仅当下相遇,无后续纠葛,这份缘分异常清净。

二丫头亦是如此。宝玉尊贵之躯踏入农家,二丫头并未将其视为特殊,甚至因他乱动东西而训斥。在秦可卿出殡之日,宝玉邂逅了两位难忘之人:北静王与二丫头。二人身份、性别迥异,却与宝玉有着深厚的情感纽带。

观北静王,宝玉举目所见,乃是一位头戴洁白簪缨银翅王帽,身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腰系碧玉红鞓带的秀丽人物。水溶,北静王之名,其帽插银翅,袍饰江牙海水,彰显其开国四大王爷之一的高贵身份。鞓,今已少用,实为红色皮带。北静王肤色白皙如玉,眼眸明亮如星,真乃人中龙凤。

在《红楼梦》中,对出场人物的细致描绘往往意味着其非凡身份,宝玉的凝视便是在辨认前世的缘分。小说开篇的神话便讲述了天上拥有仙缘之人纷纷下凡,他们在人间自然都是风貌出众,因他们身上承载着前世的仙机。

宝玉与北静王的相遇便是如此。宝玉抢步上前参见,而北静王则从轿内伸手挽住他,阻止他下跪,这是他们最亲密的接触。随后,北静王也仔细打量了宝玉,发现他同样装扮华丽,面容姣好。值得注意的是,两人的着装都以银白色为主,仅皮带为红色,显得格外清新脱俗。这不仅仅是对色彩的敏感把握,更寓意着他们之间缘分的纯净无瑕。

宝玉的穿着时常变换,但这一天他选择了与北静王相似的白蟒箭袖,使得两人在外貌上更加相像。读来不禁让人遐想,仿佛北静王是宝玉某个前世缘分的转世,他们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亲近感。这种亲近并非纠缠,而是同一种生命状态的体现,宛如孪生兄弟。

当北静王称赞宝玉“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时,我们不难感受到他多年来一直期待着能遇到一个与自己品貌相当的人。这种期待并不容易被察觉,因为一旦陷入现实的纠葛中,即使是再出众的品貌也可能被玷污。宝玉与北静王的会面却如同一股清流,保持着那份难得的纯净与高雅。在《红楼梦》中,许多人物都在寻找生命中的知己,而宝玉与北静王的相遇无疑是对这种知己之情的完美诠释。






北静王“鹡鸰”念珠赠宝玉

北静王对宝玉的玉表现出浓厚兴趣,问道:“衔的那宝贝在哪里?”宝玉连忙从内衣中取出,递给了北静王。这一举动无疑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宝玉将带有自己体温的玉交给北静王,显得尤为亲近。

北静王细细观赏,念出玉上的字,好奇地问:“果真灵验吗?”贾政忙回应:“虽如此说,但未曾试过。”北静王对这块玉赞不绝口,亲自为宝玉理好彩绦,重新戴上,并亲切地询问宝玉的年龄和学业。宝玉一一作答。

尽管两人年龄相差不大,北静王因身份尊贵,如长辈般关心宝玉。他见宝玉言辞清晰、谈吐得体,便向贾政赞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前途无量。”北静王以“小王”自称,称贾政为“世翁”,表示对贾家的尊敬。他用“唐突”一词,是谦辞,意指自己这样赞美宝玉是否过于冒昧。但实际上,这样的赞美让贾政十分高兴,因为这意味着宝玉的成就有望超越父亲。

“雏凤清于老凤声”一句,源自李商隐赞美幕府主人孩子的诗句,后来常用来形容家族中年轻一代的成就将超过老一辈。北静王以此赞美宝玉,无疑是对他极高的期许。

贾政忙赔笑道:“犬子岂敢谬承金奖。赖藩郡余祯,若真如您所言,亦是吾辈之幸。”他谦称宝玉为“犬子”,表示不敢接受北静王如此高的赞誉。同时,他也表达了对北静王福泽的感激,认为如果宝玉真能如北静王所说,那将是他们家族的幸运。

北静王则进一步叮咛:“令郎资质出众,想必深受老太夫人、夫人钟爱。但吾辈后生,不宜过于钟溺。昔我亦曾蹈此辙,想令郎亦未必能免。”他提醒贾政,虽然宝玉聪明可爱,但过分的宠爱可能会荒废学业,他自己就曾犯过这样的错误。

接着,北静王向贾政发出邀请:“若令郎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寒第。吾虽不才,但府中常有海上名士聚会,令郎常来谈会,学问必可日进。”他表示,如果宝玉在家难以专心学习,可以到他的府中来。因为他的府邸是时下精英们常常聚会的地方,宝玉如果能常来,一定会有所收获。

最后,北静王用了一个典故“垂青目”来表达他对宝玉的看重。这个典故源自魏晋时期的竹林七贤之一阮籍,他以青眼表示对喜欢的人的看重。北静王表示,他愿意给宝玉这样的机会,让他在自己的府邸中与名士们交流学习,希望宝玉能够因此有所精进。

贾政忙鞠躬答应,显得对北静王的话十分恭敬。与宝玉的轻松亲切相比,北静王与贾政的对话更显正式,带有几分八股的味道,他叮嘱贾政要好好教育宝玉,切莫荒废学业。

随后,北静王将腕上的一串念珠卸下,递给宝玉,说:“今日初会,仓促之间无敬贺之物,此即前日圣上亲赐的鹡鸰香念珠一串,权作贺礼。”这串念珠是皇帝亲赐的,北静王将其赠予宝玉,寓意两人情谊深厚,如同兄弟。宝玉连忙接过念珠,回身奉与贾政,这是礼节所在,郡王赐物,需先交由父亲。贾政与宝玉一齐向北静王致谢,场面庄重而温馨。

关于这串念珠的香气“鹡鸰”,虽未有实物考证,但其在古代文化中象征着兄弟间的友爱之情。《诗经》中亦有“鹡鸰”二字,用以表达深厚的兄弟情谊。北静王以此念珠赠予宝玉,无疑是在表达他已把宝玉当做自己的小兄弟。

送殡队伍因王爷驾到而暂停,众人肃静回避。贾赦、贾珍等人上前请北静王先行,却被婉拒。北静王表示,逝者已登仙界,非尘世中人可比,自己虽受皇恩,继承郡王之位,但岂可越灵车而进?他言辞谦卑,毫无王爷的趾高气昂。

贾赦等人见北静王执意不从,只得告辞谢恩,命手下掩乐停音,浩浩荡荡的殡葬队伍走完,待一切完毕后,北静王才上轿离开。

北静王的形象在此段大书特书的描写,他年轻、聪明、俊美,又如此谦卑,堪称完美。这种完美正是宝玉所要追求的,身处富贵却又不失矜持与谦卑。这一段文字美得令人心醉,将宝玉的人生向往通过北静王的形象,完美地诠释了出来。

生命无论贵贱,皆值珍视

出殡队伍行至乡下,场景转换,文学上的铺排与对比愈发精彩。宁府送殡,一路热闹非凡,至城门前,贾赦、贾政、贾珍等诸同僚属下设祭棚接祭,一一谢过后,方出城直奔铁槛寺。

铁槛寺,贾家乡下家庙,宁、荣二公所设,为家族逝者停灵之地。“铁槛”即铁门槛,古代家族地位越高,门槛越高,唐宋文学中以“门槛”为喻,意指人怕死,故设高铁门槛以挡死亡。然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面对死亡。此回中铁槛寺与馒头庵之名,皆源于范成大诗句,暗示秦可卿之死。

然而,在这热闹场面中,我们几乎忘却这是秦可卿的丧事,风光与排场更像是一场作秀。贾珍带贾蓉请长辈上轿上马,准备出城。贾赦一辈坐轿,贾珍一辈骑马。凤姐因记挂宝玉,怕他纵性逞强,不服管教,便命他同坐一车。宝玉只得下车,爬入凤姐车上,二人说笑前来。宝玉因贾母疼爱、凤姐担心,得以与她同车,享受这份特殊的照顾。

不一时,两骑快马飞奔而来,至凤姐车前,一跃而下,禀报前方有歇息之处,请凤姐更衣小憩。原来,郊外房舍稀少,需探路回报。更衣,实乃如厕之雅称。路途遥远,需寻农家小憩,兼作他用。凤姐闻讯,即请邢、王二夫人示下。得令后,凤姐命众人歇息片刻。于是,辕马岔出人群,向北疾驰而去,暂离出殡队伍。

宝玉车内,急命人请秦钟。此时,他心系秦钟,时刻挂念。秦钟正随父轿而行,忽见宝玉小厮来请,知为打尖之事。“打尖”与“更衣”,皆为休憩之意。如今我们常用“解手”一词,源于古代移民垦荒之时,人手被绑,唯上厕所时方得解开,故有此俗称。

秦钟见凤姐车马北去,后曳宝玉之马,鞍笼俱全,便知二人同车。于是,自亦带马赶上,共入一庄门。贾家声势之大,可见一斑。仅因女眷欲更衣,庄中男子皆被驱离,婆娘亦无处回避,只得任由其便。

村姑庄妇初见凤姐、宝玉、秦钟之风采,衣饰华美,举止优雅,无不瞩目。此情此景,犹如观戏,令人叹为观止。作者于描述北静王之后,再绘此景,意在对比贵族与农家之异同。贵族忽至农家,村民之反应,尽显人间百态。

作者回忆一生繁华,却以平等视角述之,使读者悟出:每个生命皆有其独特立足角度,无论贵贱,皆值珍视。

宝玉踏入茅堂,便吩咐众人先去游玩。他随秦钟步出,带着小厮穿梭于庄院间,所见农具如锹、镢、锄、犁,皆觉新奇,不知其名用途。此景恰映证了“乡下人”与“贵族”间身份转换的趣味对比,正如书中以出殡一事,巧妙串联起北静王的华贵与二丫头的质朴,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风貌。

宝玉在小厮的解说下,方知每件农具背后的辛劳,不禁点头感叹:“难怪古诗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此言非虚。”此番体悟,让他深切感受到人间烟火的不易,这份深情不仅限于对人,亦及于万物。宝玉虽时有叛逆,厌学贪玩,但若得以适当引导,非限于死记硬背,而是亲历乡村、自然,其心境必有不同。

实际上,宝玉并非真的厌学,当他真正理解这些农具之时,李绅的诗句自然而然地浮现心头。这正是宝玉的可贵之处,他内心充满悲悯,悟性极高,从不以贵族身份自居,待人接物皆显真诚。如此宝玉,实乃可塑之才。

行至另一房前,宝玉见炕上置有纺车,好奇询问。小厮告知后,他竟上前拧转玩耍,自得其乐。这一幕,对宝玉而言,纺车不过是新奇玩具,却惹恼了其主——一位约莫十七八岁的村姑,她担忧一日辛劳所纺之线因此凌乱,急忙跑来制止,众小厮亦连忙阻拦。

面对村姑的“冒犯”,宝玉的反应尤为可贵。他非但未怒,反而迅速放手,赔笑道歉:“因未见此物,故而试之。”宝玉之赔笑,尽显其可爱之处。他常怀歉疚之心,从无权势之傲,即便面对乡间女子,亦无半点盛气凌人。此等谦逊与体贴,在那个与民间鸿沟深重的年代,显得尤为难能可贵。连他身边的小厮或许都会仗势欺人,而宝玉却以一颗平和之心对人。

“站开了,我纺与你瞧。”二丫头此言,质朴中带着自信,尽显乡间女子的直率与大气。她虽仅为一介农家女,却朴素大方,健康自然,无丝毫矫揉造作。二丫头在书中仅一闪而过,却似在宝玉心中留下了永恒印记。她所代表的生命状态,是宝玉生平难得的体验,那份大大咧咧、黑里透红的生命力,是他身为贵族子弟永远无法触及的。

人们常道贫穷为憾,却鲜有人言富贵亦有其憾。曹雪芹之伟大,在于他以平等之笔触,描绘了不同生命状态下的种种遗憾。宝玉这一日,心中满是对二丫头生活状态的向往,他渴望成为她身边的一员,体验那份纯真的生活。无论宝玉如何度日,其内心深处总有一份怅然,因他深知,单一的生命状态总是单薄且不足的。

秦钟的反应与宝玉大相径庭,显得颇为小家子气,令人不悦。他初登场便扭扭捏捏,畏惧万物,虽得宝玉疼爱,本有机会接受良好教育,攀升尊贵地位,却终未能如愿。姐姐出殡之际,他竟在庙中调戏小尼姑,如今遇见二丫头,又轻薄言道:“此卿大有意趣。”宝玉待人以尊重,秦钟却流露出人性的卑微。

宝玉推开秦钟,笑斥道:“该死的!再胡说,我就打了。”言罢,转而注视那丫头纺起线来,此景于他而言,或许新奇非常,他或许从未见过女子纺纱。

正当宝玉欲言语时,忽听那边老婆子呼唤二丫头,声音中带着惊慌。或许是她母亲或祖母,担忧二丫头抛头露面会招惹富家公子,得罪不起,更怕被贵族看上,从而陷入悲剧。古时平民深知,被贵族青睐,往往意味着一生悲剧的开始,宁愿安于农家,嫁作农民妇。因此,那一声呼唤,实则意味深长。二丫头闻言,即刻丢下纺车,匆匆离去。

二丫头虽仅在此段露面,却令人难忘。她的存在,为宝玉的生命添上了独特的一笔,与北静王形成鲜明对比。宝玉深感世间可爱之人甚多,爱之不尽,无论是对北静王的仰慕,还是对二丫头的心疼,皆是他深情的体现。宝玉之情,实则不易懂,然绝非滥情。

“宝玉怅然无趣。”他遗憾未能与二丫头多言。二丫头之高,非出身之贵,而是其生命自有之高贵。她虽农家出身,地位卑微,但在宝玉眼中,却高不可攀,因他无法亲近。

凤姐儿遣人来唤,宝玉与秦钟只得入内。凤姐洗手更衣,问及是否更换衣物,宝玉则否。凤姐注重路途体面,至铁槛寺亦讲究礼仪。

仆妇们端来行路所需之茶壶、茶杯及十锦屉盒等小食。十锦屉盒,乃锦盒装盛之各式点心与食物。官家出行,仆人众多,换洗衣物、饮食皆需备齐,场面之盛大,可见一斑。

“旺儿预备赏封,赏了本村主人,庄妇等来叩赏。”宝玉留心寻觅,却未见二丫头踪影。显然,他在寻她,觉刹那缘分已逝,心生怅然与遗憾。唯宝玉对人深情如此,秦钟则不然,转瞬即忘。宝玉却觉与二丫头似有一生一世之缘,无论缘深缘浅,皆需慎重以待。

车行不远,忽见二丫头怀抱小弟,与女伴说笑而来。此景虽美,宝玉却无从再言,因坐凤姐旁,身份所限,不能随意搭话,只能擦肩而过。作者此笔,尽显生命归属之异,遗憾反成宝玉之常态。

“宝玉恨不得下车相随,然众人不允,只得目送。”他深感生命中总有未竟之事,此别亦无声,转眼无踪。此段描绘宝玉与二丫头短暂相遇,亦写尽人间奇特缘分。人生每日,皆可遇此类匆匆相逢与告别。古今中外,鲜有文学家能描绘此状,作者却以大悲悯之笔,写尽宝玉与二丫头生命中不能完成之部分,遗憾与珍重并存。或许,宝玉亦在此“了”却一物。“了”字玄妙,先有舍弃之“了”,方有了悟之“了”。






王熙凤揽财包诉讼

“行不多时,又遇大殡。”因灵车行进缓慢,故岔路之后迅速重归其列。寻常作家述出殡即止,然曹雪芹则穿插小插曲,后再回归主线。

“前方法鼓金铙,幢幡宝盖,铁槛寺接灵众僧已至。片刻后,入寺另演佛事,重设香坛。”因需寄灵于此,故举行仪式,重设香坛。“秦可卿之义女宝珠,安灵于内殿偏室,并伴其侧。”

“贾珍于外款待亲友,有扰饭者,亦有辞别而去者。”亲友或于贾府即别,或送至铁槛寺后离去,亦有留下共餐者。“公侯伯子男等依次散去,至未末时分方尽。”送殡者身份显赫,辈分高者先行。

“内眷则由凤姐张罗接待,显官诰命亦依次散去,至晌午大错时方尽。”“堂客”即内眷,自高官夫人始,历时良久方散。“唯数近亲,待三日安灵道场后方离去。”宝玉与秦钟亦留宿。

“邢、王二夫人知凤姐不能归家,亦欲进城。王夫人欲带宝玉同往,然宝玉初至郊外,不肯归,愿与凤姐同住。”众孩童平素家中管束甚严,鲜有机会外出,此次出殡对他们而言犹如郊游,欲借此机嬉戏。“王夫人无奈,只得将宝玉交与凤姐,遂归。”

铁槛寺,原为宁、荣二公所建。古时大户人家,常购地建庙,将周边土地租予农民,以租金供庙中香火,以备族中之人“老去”。京城有人逝世,遗体便寄放于此,铁槛寺因而成为贾府的私家殡仪馆。

“寺内阴阳两宅,均已预备妥当,可供送灵之人寄居。”“阴宅”为寄灵之所,“阳宅”则为送灵之人居所。然贾家“后辈人口繁盛”,已至三百余人,“贫富不一,性情各异”。“参商”乃天上永不相见之星辰,喻家族中人之差异。有安分守己、家道中落者住于此;而有钱势排场之人,则嫌此处不便,另寻村庄或尼庵为宴退之所。

“族中诸人皆于铁槛寺下榻,唯凤姐嫌其不便,遂早遣人至馒头庵,与姑子净虚商议,腾出两间房作为居所。”凤姐觉尼姑庵更为洁净便利,故不住铁槛寺,而选择馒头庵。宝玉与秦钟亦随其前往馒头庵。

作者巧思,对比“铁槛”与“馒头”之名,却不愿作品过于寓言化或哲学化,故笔锋一转,言馒头庵原名水月庵,因馒头美味,众人戏称之为馒头庵。若直言因人死后归坟冢,则显俗气。此等文学真假,实为《红楼梦》之趣,作者屡言:假做真时真亦假,喜玩真假游戏,令人感生命之荒谬,常以假为真。

凤姐遂于馒头庵下榻,与主持净虚言谈。净虚述一趣事:城中有巨富张家,女金哥,自幼许配守备之子。后张家又识李衙内家,家世更显赫,张家欲嫁女于李家。两家因此纷争,诉至公堂。一老尼姑竟欲插手此事,求凤姐向节度使言,使守备家退婚,金哥便可顺利嫁入李家。

此事与秦可卿出殡无直接关联,却揭示了贵族家庭之复杂关系,尤其是与和尚庙、尼姑庵之纠葛,远非表象之简单。净虚之名,实则既不净亦不虚。她求助于凤姐,凤姐则大胆借贾琏之名发函,事成后收取三千两银子,而贾琏浑然不知。

秦可卿之死,对王熙凤而言,乃一转折点。自此,她开始协理宁国府,管家之才得以显现。然正因如此,她之胆子愈发壮大,乃至包揽诉讼。此事于她而言,轻而易举。贾家声势浩大,只需以贾家之名发函,官员们便不敢不从,银子随即送来。此后,此类事情她愈办愈多。

王熙凤之步步靠近权力,并非初衷即玩弄权势。实则家世为其支撑,随意一发函,便有三千两进账。作者巧妙揭示豪门贵族如何不知不觉踏上违法之路。贪赃枉法之心,往往于无形中日渐累积。借秦可卿丧事之机,作者逐步将此等事件展现于读者眼前。

秦钟之父秦业,年迈多病,未能久留。于女儿丧事,父亲之角色并非核心,遂离去,命秦钟留守三日,以待安灵。秦钟遂与凤姐、宝玉同至水月庵。净虚座下二徒,智善与智能儿,出迎众人。

趣事由此起,小尼姑智能儿对秦钟心生爱慕,二人间关系微妙。凤姐目光敏锐,察觉智能儿许久未见,愈发俊俏:“凤姐至净室,更衣净手后,见智能儿身形愈长,模样愈发出众,便道:‘师徒二人怎许久未至我府?’”

前文提及,净虚曾携智能儿至贾府领取月供银两,智能儿与惜春嬉戏。惜春当时尚幼,戏言欲效仿智能儿,剃发为尼。时光荏苒,《红楼梦》中人物皆处成长之年,智能儿亦悄然蜕变。凤姐忆起昔日孩童模样的智能儿,如今已初具少女风姿,言语间流露出对往昔时光的怀念。






少年男女的情欲纠葛

不言老尼陪伴凤姐,且看秦钟、宝玉二人于殿上嬉戏。此段笔触奇特,虽写丧事,却蕴含人性观照,即便出殡之时,亦与平常无异。

宝玉聪慧,早察秦钟与智能儿眉来眼去,私下或已情深。遂故意逗之,笑道:“能儿来了。”秦钟则回应:“理她作甚?”秦钟性格微妙,一向卑微,后因宝玉庇护疼爱,渐显傲慢。他私下与智能儿调情,然宝玉提及,却故作轻视。

孩童之心,往往如此,对一人特好,却于众人前表示疏离。可见秦钟乃平凡少年,与宝玉迥异。宝玉尊重众人,秦钟则情绪多变,时而怯弱,时而嚣张。打架时,稍有擦伤便哭闹撒娇,因知宝玉疼爱。

宝玉与秦钟相处短暂,至第十六回,秦钟即逝。我常思,秦钟之命,可用二字概括——福薄。宝玉、贾母、凤姐皆疼爱他,然他承受不起此福。下文已伏秦钟悲剧之线,他怯弱、体弱,有女儿般柔弱之象。

宝玉笑而讽之:“那日于老太太屋中,无人之际,你搂他何为?今又欺我。”宝玉心如明镜,早已洞察一切。他与秦钟间,颇有恋爱之感,疼爱秦钟至极。然秦钟另有所爱,宝玉亦觉理所当然。宝玉之性,宽广而深邃,此乃对人性之天生理解,亦即我们所言之深情。他不计较小事,胸怀大度。

秦钟笑而否认:“此言差矣。”其不敢面对所为,宝玉则笑言:“承认与否,我不在乎。你只叫他来,为我倒碗茶便罢。”秦钟又笑:“此又何奇?你命他倒,他岂敢不从?何须我言?”此段对话,虽显无聊,然其中意趣盎然。

宝玉地位显赫,为富家公子,众人皆宠。他若命智能儿倒茶,智能儿必从。然他特命秦钟呼之,盖因觉秦钟与智能儿间有特别之情。此时可见,宝玉从无霸占秦钟之心,反觉秦钟与智能儿相配甚好,借此机促其更进一步。宝玉言道:“我命她倒,无情意;你命她倒,则含情意。”此言出自少年之口,颇显特别。无聊言谈间,宝玉性格之奇特一面显露无遗。世俗之嫉妒、吃醋、霸占之心,宝玉皆无。他觉有情便是好,秦钟爱智能儿,他亦觉佳。秦钟无奈,终言道:“能儿,为我倒碗茶来。”

智能儿自幼在荣府穿梭,无人不晓,常与宝玉、秦钟嬉笑。及至年长,渐悟风月,遂对秦钟之风流人物心生爱慕,而秦钟亦极爱其妍媚之姿。“妍媚”二字用于尼姑,颇显意趣。少女虽剃发,然肌肤眉眼间,少女之感仍跃然纸上。此二字不仅寓其貌美,更含女性之妩媚。

二人虽未越轨,然情已相投。今智能见秦钟,心花怒放,即去倒茶而来。“心眼俱开”,此词妙极。他们月仅一见,且随年龄增长,接触愈难。因丧事之机,智能得见心仪之人,欣喜不已。宝玉洞察一切,便有意促成此事。在他看来,人间有情,便是美好。

宝玉内心亦矛盾,常感无所适从。北静王、秦钟、二丫头、黛玉,皆情深意重,然皆含遗憾,终有些许无奈。他欣赏他人之情,却置身事外,享有一份幸福感。茶至,秦钟笑言:“给我。”宝玉亦笑言:“给我!”犹如两童争抢,实则宝玉戏耍而已。他自信满满,于宠爱中成长,最大愿望乃将所得之爱,与众人共享。此乃逗秦钟之举也。

智能儿抿嘴笑道:“一碗茶也争,我手中莫非有蜜?”此言难以捉摸,轻佻则失当,恰到好处则尽显童真争夺之趣,分寸颇难拿捏。宝玉先夺得茶,品饮间欲发问,却见智善来唤智能摆设茶碟。片刻后,智善邀二人共品茶果点心。智善性情憨厚,或许少了些妍媚之气,故无人撩拨。她唤智能备茶,欲款待宝玉、秦钟。“然二人对此并不在意,仅稍坐片刻,便又外出嬉戏。”富家公子,惯于精致美食,对庙中粗茶淡饭,自不以为意。

场景一转,另起一幕,凤姐于大堂与净虚言谈之景跃然纸上。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

实际上,这张姓财主本已将女儿许配给守备之子,然如今又遭有权有势的李衙内青睐。净虚虽称张家为旧时施主,实则或亦暗中图利。她言道:“张家欲退守备之亲,又恐其不允,故谎称女儿已有所归。岂料李公子执意不从。”

张家财主左右为难,女儿嫁于哪家皆可,然两家皆为官宦,均不让步。守备家闻此,不问青红皂白,便前来辱骂,言其一女许多家,且拒退定礼,竟打起官司。张家焦急,只得派人上京寻求解决之道,决心要退定礼。

净虚为张家指点迷津,言道长安节度使云光老爷,乃此地最大之官,若其出面,守备必退婚。而云光与贾府交好,故欲求贾家相助。世人皆以为出家人不应涉此俗事,然净虚竟对此中关系了如指掌,知求何人方有效。

净虚恳求贾府相助,言道:“望太太与老爷修书一封,求云老爷与守备说和。守备乃节度使下属,长官出面,其不得不从。”并暗示张家愿出重金以报。此言一出,贾府是否能助张家解此困境,便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凤姐闻言笑道:“此事虽小,却非太太所管。”此言一出,尽显凤姐之机智,先以王夫人不涉此事为由挡之。老尼随即应变:“太太不涉,奶奶便可做主。”老尼姑步步为营,先抬出王夫人,见凤姐阻拦,便直接转向于她。

凤姐再笑:“我非缺银之人,亦不为此等事。”言下之意,我非为钱,若要管,必有所图,一语双关,机智尽显。老尼姑听后,似自言自语般叹道:“虽如此,张家已知我来求府,若不管,似府里无能一般。”此语实为激将,深知权势之家最怕被人言无能。

果然,凤姐被激,言必管此事。此情此景,尽显人情世故之复杂。宝玉、秦钟、智能儿那边天真烂漫,情欲萌动;而这边净虚与王熙凤却是在玩弄权谋,老谋深算。作者借秦可卿之丧礼,展现人性之多样,而这一切恰在馒头庵中发生。

若“馒头庵”真为“土馒头”之暗示,则此情节更显讽刺之意。唐代王梵志诗云:“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意指城外土馒头之馅,皆来自城中之人。此为禅宗之狠辣偈语,警示世人,死亡与每个人息息相关。而今观馒头庵中,清净之地却发生情欲与诉讼之事,人之难以觉悟,可见一斑。

凤姐闻此言,兴头顿起,笑道:“你素日知我,我从不信阴司地狱报应。凡事我说行便行。叫他拿三千银子来,我替他出气。”此言一出,凤姐之泼辣尽显,被激之下,她定要表现一番。常人不敢如此直言,而凤姐之厉害,恰在于此。她直言不信报应,决定插手此事。

老尼闻之,喜形于色,忙道:“有,有!此事不难。”见王熙凤已明言要三千两银子,她心知事成。

凤姐再言:“我非他们扯篷拉牵之徒,图此银子。这三千两,不过是给小厮作盘缠,赚些辛苦钱。我分文不取,便是三万两,我此刻也能拿出。”言下之意,她并不在乎此银,只是为小厮考虑。然实际上,她怎会轻易给小厮三千两?能给二十两已是极限。

事实上,那三千两银子最终落入了王熙凤之手。一次,贾琏在场时,王熙凤询问来访者,平儿机智应对,假称香菱来访,一番周旋后支走了贾琏。随后,王熙凤问起真相,平儿笑道,哪有什么香菱,是旺儿媳妇送来了三千两的利银。原来,凤姐已将这笔银子放了高利贷,如今利息到账,她的胆子也愈发大了起来,不仅插手诉讼,还涉足高利贷,贪婪本性逐渐显露。

老尼见状,连忙应承,并催促道:“既如此,奶奶明日便开恩处理了吧。”王熙凤得意洋洋,她在两府间不可或缺,即便丧事期间,他人已散去,她仍坚守岗位,彰显其重要性。老尼恭维道:“这点小事,在他人那里或许手忙脚乱,但在奶奶面前,再多也不费吹灰之力。

正所谓‘能者多劳’,太太因奶奶处事妥当,凡事都交由奶奶,奶奶也需保重身体啊。”老尼姑的言辞中充满了赞美,她的成功并非偶然,庙宇香火鼎盛,得益于她圆滑的处世之道,她擅长筹款,更善于笼络人心,言辞之中满是恭维与奉承。

“一路奉承,凤姐越发受用,忘却劳乏,攀谈不止。”人人爱听好话,凤姐尤甚,她渴望被捧,渴望展现能力。然而,这恰恰成了她的软肋,被老尼姑巧妙利用。人难时刻保持清醒,凤姐虽聪明,此刻却未察觉陷阱,已深陷其中。

作者笔锋一转,如电影剪接,画面切至秦钟与智能儿。十五回后半,双线并行:一线是净虚与凤姐,一线是智能儿、秦钟与宝玉。为何交替?多读《红楼梦》,我们不禁要问:为何将这两段看似无关的内容并置?一者司法案件,一者情欲纠葛,何以同述?

实则,作者意在探讨同一主题——人之不自觉的欲望。秦钟、凤姐之欲,皆在此刻萌芽。他们不知人为何物,连修行中的净虚亦懵懂无知,终铸大错。于土馒头中谈占有、欲望,秦钟临终仍沉溺其中,可见《红楼梦》之警醒无处不在。






睡下再细细算账

在那个时刻,秦可卿与丧事的记忆仿佛被集体抹去,丧事竟成了一场异样的狂欢,夜幕降临时,庙内已有人开始放纵。而秦钟,趁着夜色掩护,悄悄寻觅智能儿。他抵达后房,只见智能孤身一人,正忙着洗茶碗,小尼姑的生活尤为艰辛,尤其是那些出身贫寒、被迫卖身入寺者,终日劳作不息。智能儿或许也渴望逃离这无尽的劳役,她日复一日,从早忙到晚,连与秦钟简短交谈也被智善打断,唤去执行任务。

秦钟的到来,打破了这份沉寂,他毫不犹豫地搂住智能,亲昵之举跃然纸上。这样的描写,在当时显得尤为大胆,甚至可能被视为对佛门的不敬。毕竟,尼姑庵内怎可发生如此之事?然而,作者早已洞察人性深处,毫不避讳地展现其真实面貌。事实上,历史长河中不乏此类事例:唐玄宗对寿王妃的痴恋,乃至其出家后仍难舍旧情,终使杨贵妃之名响彻史册;武则天亦曾在唐太宗驾崩后遁入空门,却与高宗暗生情愫,重归宫廷,成为一代女皇。

作者深知,于上流社会而言,佛法往往不过是一场形式,清修之实早已名存实亡。这些揭示,即便今日读来,仍令人震撼不已,引人深思。在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里,人性的复杂与社会的真实面貌,远比表象更为丰富多彩,引人探究。

在作者的笔下,智能儿并非仅仅是一位出家人,而是一个鲜活的少女,剃发修行仅是命运使然,家境贫寒迫使她踏上这条道路。她无辜而纯真,同样拥有追求爱情的权利。从保守视角审视,《红楼梦》无疑逾越了诸多禁忌;然而,现代眼光下,我们却能察觉到作者在那个时代便已大胆挑战传统观念,仿佛在质问:为何尼姑便不能拥有爱情?从现代主义角度解读,《红楼梦》充满了活泼与前卫的元素。

智能儿的反应复杂而微妙,她身为佛门中的清修尼姑,面对秦钟的亲近,内心挣扎不已。“这算什么!再这样,我就叫唤。”她的反应是对道德的坚守,试图抗拒这份不合时宜的情感。然而,她并未坚决拒绝,因为心中同样对秦钟抱有爱意。作者细腻地刻画了这种矛盾心理:不喜欢时的抗拒与喜欢时的抗拒截然不同。智能儿虽跺脚责骂,却未真正呼喊,因为她深知,一旦呼喊,一切将无法挽回。

秦钟急切地恳求:“好人,我已急死了。”这里的“急死了”是对少年情欲的直接描绘,与贾瑞身上的冲动如出一辙。他甚至以死相逼:“你今儿再不依,我就死在这里。”可见,这并非秦钟的首次请求,智能儿之前已多次拒绝。智能儿回应道:“你想怎样?除非等我出了这牢坑,离了这些人,才依你。”她将尼姑庵视为牢坑,字里行间透露出她并非自愿修行,而是身陷囹圄,渴望逃离。

提及一出戏,名为《思凡》,某些出家人非常反对。此剧讲述一位尼姑在庙中,一面拜菩萨,一面拜罗汉,却内心独白,倾诉自己可怜的情欲,最终决定下山逃离。这出戏情感深沉,触动人心。我们深知,并非所有出家人都如此,真正基于信仰的修行者,自不会陷入此般困境。《思凡》中的尼姑,实则是被迫出家,观众对她充满同情,这与《红楼梦》中智能儿的遭遇颇为相似。

在这场戏中,秦钟的欲望与智能儿的悲苦交织在一起。若以悲悯之心观之,这不仅仅是一场调情戏,更透露出智能儿的痛苦与无奈。秦钟并非可靠之人,即便此刻得手,转眼便可能忘怀。智能儿似乎也有所察觉,她深知自己吸引秦钟,仅因他尚未得手,因此她不肯轻易屈从。

秦钟言道:“这也容易,只是远水救不得近渴。”他的言语直率,透露出少年的冲动与欲望。“近渴”即是他难以克制的情欲。接着,他吹熄灯火,满屋漆黑,将智能儿抱至炕上,二人便缠绵起来。这是作者极为大胆的描写,既漠视了修行之道,又颠覆了传统礼教。读来不禁让人感到一丝悲悯与无奈,因为在那时,人往往难以自控。

最有趣的一幕发生了,秦钟真欲火焚身,做的起劲时,宝玉竟在此刻闯入。“正当二人沉浸其中,忽有一人悄无声息地进来,按住他们,二人惊愕万分,不敢动弹。”尼姑庵中发生此等事,无疑是惊天大事,两人皆吓得魂飞魄散。“只听那人‘嗤’的一声笑出,二人闻声,方知是宝玉。”宝玉总爱搞些恶作剧。

他与秦钟同住,发现秦钟不在,便去寻找,不料撞见了这一幕。宝玉心地善良,他虽调皮,却也在暗中提醒他们,以免被他人发现,那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吓唬他们,但又不失分寸,用了一种顽皮的方式按住他们。

秦钟却是个呆子,未能领会宝玉此刻出现的深意,连忙起身抱怨:“这算什么?”宝玉笑道:“你倒不满,那咱们就叫喊起来。”言下之意,你别傻了,此时还抱怨我,若真叫起来,引人前来,看你如何收场?

智能儿羞愧难当,趁夜色匆匆逃离。宝玉拉着秦钟走出,戏谑道:“你还敢与我争辩吗?”前文曾提及,宝玉曾质问秦钟,在老太太房中无人之时,为何搂着智能儿,秦钟却矢口否认。此刻,秦钟无奈笑道:“好人!只求你别让众人知晓,你要怎样,我都依从。”他竟向宝玉撒起了娇。宝玉笑答:“此刻不必多言,待会儿睡下,咱们再细细算账。”

此段描写微妙至极,展现了宝玉与秦钟之间微妙的情感纠葛。作者以调皮之笔,勾勒出少男少女间性的混乱与懵懂。对于具体发生了何事,作者并未明言,仅留下一句“睡下再细细算账”,引人遐想,回味无穷。






宽衣安歇之时,凤姐在内室,秦钟、宝玉则在外间,地下满是仆妇,打铺坐更。秦钟先前之举,实属大胆,情欲之下,全然不顾大体。凤姐或许会问起秦钟去向,宝玉将其找回,亦有几分顾及颜面之意。“凤姐因怕通灵玉遗失,待宝玉睡下,便命人取来置于自己枕边。”凤姐之细心,可见一斑,琐事亦考虑周全。

“宝玉与秦钟究竟算了何账?我未曾亲眼目睹,不敢妄言。”作者此笔,实为调皮,引人遐想。他明知少男少女间会有何种把戏,却故作悬念,不言明账目之事。读者因此而更加留意那句未明之言。

次日清晨,贾母、王夫人派人来探宝玉,嘱其添衣速归。然宝玉贪玩,不愿离去。秦钟因恋着智能儿,亦无归意。凤姐则另有盘算,多留一日可显其尽责,同时亦可借机办理净虚所托之事。三人各有心思。

凤姐对宝玉道:“我事已毕,你若想逛,我便陪你辛苦一日。但明日必须回去。”宝玉闻言,千求万求,只愿再留一日。凤姐无奈,只得应允。于是,三人又留宿一夜。

凤姐遂命贴身管家来旺儿,悄声告知昨日老尼之事。来旺儿闻后,心领神会,急忙进城寻得主文相公,即今日所称之“代书”,专为人撰写文书。他假借贾琏之名,修书一封,连夜送往长安县。

王熙凤行事大胆,欲取这三千两银子,却不敢用自己的名义,于是假托丈夫贾琏之名写信。信送至节度使云光处,云光见信上印有贾琏的印信,又念及与贾府的旧情,便立刻应允此事,并回信给来旺儿。此事暂且按下不表。

又过一日,凤姐等人与老尼姑净虚告别,嘱咐她三日后前往贾府探听消息。她暗示净虚,事情已办妥,但需送钱来方能告知结果。此间,秦钟与智能儿恋情缠绵,背地里多次幽会,约定密语,种种情状,不必细述,只知二人含情脉脉,依依惜别。






曹雪芹(约1715年5月28日—约1763年2月12日),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中国古典名著《红楼梦》的作者,祖籍存在争议(辽宁辽阳、河北丰润或辽宁铁岭),出生于江宁(今南京),曹雪芹出身清代内务府正白旗包衣世家,他是江宁织造曹寅之孙,曹顒之子(一说曹頫之子)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幼子夭亡,他陷于过度的忧伤和悲痛,卧床不起。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除夕(2月12日),因贫病无医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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